长公主(重生) 第135章
箭矢脱离轨道,宁杏颜翻手用匕首打开,便见一直被安长山挟持的容洛开了口。
“你利用他们。”
声音略带虚弱,威严却从未减少。
她终于发声,容毓崇摩挲着箭簇,邪肆地挑了挑唇,纠正道:“应当说,是他们在利用我。”
“你的好弟弟,与护着你走了这么久的重大司空,都在利用我。”嬉皮笑脸地看向重澈,容毓崇一字一句:“假意让容明辕反水与我联手,将我带进大殿,最后一举击杀是不是?”
扣动弓弩,弓道里的箭一支一支刺进他带进大殿的几位卫兵胸口,容毓崇看着剩下压着重澈的两名兵士面上的惊恐,笑了笑,放下弓/弩。继续道:“可惜……我谁都不信。”
他本来就是个多疑的性子。前世被重澈杀害,他对重澈的憎恨堪为极致。得知自己无法逃脱重澈控制,他索性将计就计……设计了这一场反杀。
“我忍了十年。”摩挲箭簇的指尖被戳破,一点血涌出,他将其抹在箭头上,冷笑抬眼,“十年……最终还是我赢了。皇姐。”
容洛明白他的意思。侧首避免刀刃深入肌骨,容洛抿了抿唇,沉眼:“燕南。”
她突然吐出这么一个名字。殿中一众都愣了一愣。然随话落,那个少年郎便也出现在了大殿中。
反手紧握短匕对准萧纯蓉喉上要害,燕南缓缓将捂住萧纯蓉口齿的手放下,用臂弯扣住她脖颈。
燕南是宁家军最厉害的斥候首领,游荡在边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何一击必杀。萧纯蓉被他带来此处有些时辰,一直慑于他的威名不敢发声。此下口齿恢复自由,她看见容毓崇,眼泪立时掉落面庞。
容毓崇动手之前是特地将萧纯蓉藏好了的,见此下萧纯蓉出现在此,他面目一肃,看向容洛:“你监视我。”
容洛勾唇:“你既说我与你是宿敌,我又岂会信你?”
话落,燕南将短匕刺进萧纯蓉皮肉,刀尖没入皮肉,燕南向容毓崇冷声命令:“放人。”
安长山尚在迟疑,看向容毓崇。
容毓崇脸色青如苔石,容洛与他对视,道:“你杀了我登基也可以。我死则萧纯蓉死,一条命换两条命,十分值得。”
莞尔间声落,燕南闻言,便又将短匕抵进萧纯蓉颈上一些,萧纯蓉吃痛,掉着眼泪大喊:“放了陛下你便死定了……挟持陛下出长安,我相信你……啊……”
萧纯蓉从来不想害容洛甚至任何人。有此一言,也是知道容洛不会放过容毓崇、相信他会放了容洛救她。
此时什么话都能叫情势改变,燕南看她如此,手下没有一点留情地又将刀尖向皮肉推了一些。
萧纯蓉吃痛,容洛道:“你大可以按她说的做,我保证,你只要带我离开这大殿一步,萧纯蓉便会立即殒命——赌么?”
容洛不对孩子与有孕之人下手,但,在这种事上,容洛总是最难叫人看懂。
因此,容毓崇不敢赌。
咬住后槽牙,容毓崇注视容洛许久,向安长山一扬弓/弩。
安长山放开容洛的那一刻,燕南亦极其守信诺的放开了萧纯蓉。
扑入容毓崇怀中,萧纯蓉担忧扬眼,满目惶然。
然这也不代表容毓崇满盘皆输。麒麟军仍在外与守卫厮杀,他手握麒麟军虎符,若要赌一赌,也是可以全身而退。
何况他还有后手。
“抓人!”
搂着萧纯蓉向后退一步,容毓崇冲空气里冷喝一声,一名死士便从梁上落了下来,握刀直刺容洛背心——
“嗤!”
刀尖停顿在离容洛胸口一寸的地方,随即当啷落地。
一把匕首,及时地刺穿了死士的头颅。容洛回首看去,与握着刀鞘的重澈对视一眼,双眉紧拧。宁杏颜击落一支刺向箭矢。
一刹那的倏忽,容毓崇已与宁杏颜奔出宫门。远远听见他高喝一声“走”,宁杏颜步子一动,才想追上去,回首望了一眼,便见容洛高高扬起了右手。
“啪!”
耳光响亮,重澈脸上立时红了一片。
双目微冷,容洛语气含怒:“你不必说话,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一。”没等重澈颔首,容洛启唇,“什么是护着我走了这么久,你从十年前起,便在设计容毓崇么?”
她不是傻子,只言片语纵然透露极少,但联系起来的东西却也能让她察觉。
重澈没想过计划会生变,更没想过瞒了这么久的事会被容洛发觉。喉头微动,他看向容洛,声音干涩:“是。”
“你没有回答我问的东西,什么是‘护着你走了这么久’?”容洛胸膛起伏,“盛和——一开始便是你故意放到我身边的么?”
“……是。”
他没有假话,容洛气息一沉,咬牙:“那么益州之事……也是你故意让给我的功绩?”
“……”重澈扬目,“是。”
“啪!”
一个耳光,容洛伸手握住胸口上的冕服,声音低沉:“你瞒着我。这么多年……重澈!”
气得心脏发堵,容洛跌坐在地,忍怒质问:“为什么要与容毓崇合谋,既你陪着我到了这儿,又不是想要权力,为什么要谋反?”
看他又一次不作声,容洛低喝:“回答我!”
“……因为你会死。”
重澈抿唇:“每一次我活下来,你就会死。”
为什么是五十六年?因为他比容洛多活了一世,在那一辈子里,容洛与他结为夫妇,并未大肆涉政,却依旧因他而死。
他以余生五十六年还债,以奸臣之身替皇帝做尽不能做之事,也看到了世人对他与容洛的评论。
庄舜然的《明崇赋》,合算他与容洛命格,最终“两相彼岸,难共存哉”。
第二世重生,他并未信这话,却依旧遇见了两件事。
二十九岁羚鸾宫前,容洛将发带交给他;同年,被胡恒王妃在永安门前以妆匣击破头颅。
他当时不在意,可最后,容洛死于北珩王手下。
这一辈子,他替容洛铺平仕途前路,想让她安安稳稳登基,本也没有肖想。可谢贵妃之死那一日……他还是再度动摇。
他想容洛不会重复前两世命运,想与容洛好好度过这一生,可偏偏殊途同归。
二十九岁,大司空,发带,胡恒王妃。
寻庄舜然占卜的结果,也依然是那一句话。
相克不能容,那么……不如让容洛活着。
“容洛。”重澈一字一顿,“我终于留下了你一次。”
虽然只有一次,但总算……你能好好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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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上出现叛乱,必是进行不下去的了。容毓崇潜逃,容明辕重伤,重澈收押,诸臣回府,宫中亦须重新操办大典。
然容洛也无心关注此事,得知真相,容洛又气愤又难受。
气自然是气他隐瞒自己重生之事,自以为对她好的决定她的未来;难受,到底也还是为了那一句他死她生。
她从不信命,喜欢重澈、做皇帝,全是因为她喜欢和她想去做。看见重澈因算命结果与时间重合发生的事将她过世的过错一力揽在自己身上,她当真……无比心疼。
她没有重澈第一辈子的记忆,但第二世她的死,是她自己选择的。
重澈最终倒戈,便是误认,背叛那也只是背叛。北珩王赐下的那杯鸩酒,是她自己想了许久后为自己做的决定。若是她不想死,她也可以抛弃旧部,随齐四海奔往边关,逃去西域。
但,那终究是她的选择。
沉了沉眼,容洛抚了抚腹部,低声长叹。
早知当初决定造成今日后果,她决计会见到重澈,质问完他、说个明白再离世。弄成眼下这副模样,她也不知要如何收场。
新朝新帝,谋逆众人有目共睹。若是不按律例处置……朝中必不安宁。
可是……她又怎么能对重澈……
眉心发疼,容洛摁了摁,春日入内,呈上一封急报后,禀报说宁顾旸来了。
“你要回边关?”容洛扬眉,“杏颜记挂你许久,好容易回来了,怎么没几日就要回去?若为假期之事,朕可以多宽限几日。”
宁顾旸摇首:“西疆动荡,北方这边靺鞨心怀鬼胎。臣听线报说靺鞨商人大肆活动,觉得近来或许北方不大太平,想来靺鞨会有动作,实在放心不下。”顿一顿,他沉首,“至于杏颜……臣有愧,但北方未宁,父母仇未报,臣想……她应当能谅解。”
宁家军宁顾旸一个人扛了多年,靺鞨卷土重来与大宣开战,多年未定,他公私仇皆有,容洛也能明白,吩咐几句,容洛拆开急报,便又看见了熟悉的内容。
西疆骚乱。
重澈之事在前,西疆又出了事。自文景帝重文以来,朝中能用武将甚少,重锦昌与宁顾旸共同镇守北方,这二人一个有嫡子是个文臣的料,一个至今未婚唯有妹妹宁杏颜。除此之外,便就没有可用的子嗣。便是宁家门徒杰出,近日的叛乱又需要人手镇压。
而云显王与金三娘?
皆在西北抵御匈奴。
放下信件,容洛凝视许久,想着能不能让齐四海独领大军去往西疆,下一封折子便又说起了南方倭寇扰民之事。
朱笔顿在半空,揉了揉眼,容洛面露疲乏,暂且翻开下一张,便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要求严惩叛逆的重澈,并提起重澈在监牢所需一应拥有,并不受苦一事,劝谏她应当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说的容易。
倘若重澈是真心谋反也就罢了,但他偏偏……不是为了权势。而是她啊。
她不是没有想直接颁旨惩处,只每每写下容明辕废做庶人囚于东山后,她就再也写不出重澈的那一句。
容明辕名义上依旧是她同胞亲弟,有皇族与她这两层在,容明辕自是不必死,然重澈作为主犯之一,又身居高位,依律唯有斩,依法,那到底也是一个死字。
一拖再拖,也正是因为想保重澈的命。
“陛下。”
思索间,春日从外入内,轻声道:“卢尚书求见。”
容洛此时不想见卢氏的人,拧眉要拒绝,卢清和已入了殿中。
“臣有方法救重澈性命。”卢清和作揖,望向她,视线一顿,道:“陛下……清瘦了许多。”
何止是许多?短短十日。朝野内外连连生的事,叫容洛几乎快只剩了一张皮。每每睡下不久,她辗转反侧,又只得起来处理政务。
跟在她身旁的人,现在整齐划一地庆幸她腹中胎儿乖巧,历经诸事仍安安稳稳,不闹不跳,叫她得以免遭更多的痛苦。
闻言,容洛不置可否,道:“尚书来此寻朕,想必不是为了说这句话。”
她直入正题,卢清和心里钝疼一阵,笑道:“臣有个方法,也已经处置妥当,只是……臣还是不死心,想要问陛下一句,陛下当真如此喜爱重澈么?若是,臣只跟陛下提一个条件,便愿意从此不再纠缠。”
不再纠缠,便是卢氏愿意……跟她解除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