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重生) 第131章
倘使说问重翰云是慌不择路,那选择卢清和,便是羊入虎口还不自知。
容洛的视线在这一时收回。卢家目的从未达成,吃瘪多时,想必也不会站在她——“卢氏有永寿帝遗命,从未觉得女子不可为帝。”
思绪未落,惊雷乍起。
重澈与容洛同时扬眼,只一刹那,便看见了一卷泛旧的圣旨。
卢清和本就在思量此事,杜少卿问话问到他,恰恰是推了他一把。深望容洛一眼,他躬身一拜,从怀中取出圣旨,道:“臣卢清和,受永寿帝托付,携旨入京。帝御笔亲书,立文景帝长女容洛,即镇国明崇长公主为帝,印期升泰十二年,不曾有假,天地可鉴,诸臣可鉴。臣愿以命证,请殿下……验旨登基。”
卢清和此举无一人有所防备,容洛亦没想过他会在这样的场合下拿出圣旨。
釜底抽薪,百官惊哗。殿中省的老宦官很快赶来,萧咏悬亦上前验视,多年不见的笔迹再现,二人不敢有一丝怠慢,核验完毕,萧咏悬握着遗旨,向下方诸人颔首。
遗旨为真。
验证结果引来一片喧哗。随之而来的,还有太妃们煞白的面目。根本不待容洛与重澈发话,重翰云便与徐云之等人一道替容洛领受了这道圣旨。
自然,容洛也不是不能插话。卢清和所为,她亦深感愠怒。只是她也清楚——
她需要一个光明正大。
连隐南的遗旨,比武恭帝的圣旨更合适助她坐稳皇位。
她必须有决断,至少此时不能……意气用事。
第213章 0206晋|江独家发表
◎发带。(已替换)◎
连隐南的遗旨公开, 容洛阵营的诸位大臣乍一听便感觉容洛是遭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运,迫不及待就顺势将容洛推上了帝位,待得听明白了后半截为帝要同卢氏结亲的话后, 登时惊骇且不约而同看向了重澈。
重澈与容洛关系非朝夕成就,近两年来二人愈发亲密,朝臣也多次撞见二人留宿彼此府中。虽未曾公开议论,但二人究竟如何,众人已经心有默契。
容明兰没得太快也太没有征兆,遗旨等等尽未留下, 太子年幼, 诸如容洛这样的洪水猛兽, 从不止一只两只, 眼下也已印证。众臣为保皇, 为各自主子,都已经做下了要争执辩论的准备——没人想过、甚至预料到这棋局初开便会被立刻敲定胜负, 容洛这方精明如斯,一早知道容洛意在皇位,又怎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文景帝已死,容明兰没有遗嘱,连隐南的遗旨,来得实在太及时。
“继承大统”四字入了心里,众人心中惴惴不安渐渐平息, 饶有默契的,都选择在此时遗忘这位权势滔天的尚书令, 以全力争夺下主动的高地。
而争吵始终, 容洛都没有发声。
大统如何, 此时她出来说话才是最乱的, 让臣子们自己吵出个五六七八的来,过后他们也不会再用此事做文章。
静静听着诸人辩论,容洛偶尔附和一二。乍然瞧见卢清和在看重澈,容洛心上隐隐有几分不安的回首,便见着重澈没有理会卢清和,转眼看向了容明露。
卢清和所为无人能估计,他从她身上无法下手,对重澈却不一定。指尖动了动,容洛隔着衣袖,右手在袖袍下摸索到重澈的手掌,探进他的手心里,她连一分气力都没用,便感觉到了重澈的回应。
十指相扣,温暖之下,她也得知了他的理解。
他是知道她的。
一句话划过心上,容洛睫羽缓缓一动,低眼看向重澈,便在刹那之间转眼看回了庭中。
而这一眼,也正错过了卢清和的目光。
吵吵嚷嚷终是容洛这一方得了理。争吵声渐小,容洛便也及时站出来安稳大局。待得在想趁乱篡权的太妃和亲王们的惊惶中主持完小敛,天色已然暗淡。
让何姑姑拒了诸位臣子的拜谒与寒暄,容洛瞧着在石阶下等候的卢清和,步伐微微一顿,避开他绕过回廊离开了福宁宫。
连隐南的遗旨公布得太没有预兆。第二位女帝骤然出世,诸多麻烦与录史亦纷沓而来,不说她承旨带来的文景帝与容明兰的帝位是否来之正统的质疑,知徽尴尬的现太子之位也要处理,遑论还有这一大堆需要批复的政务堆积在案。事务繁多,她没有心思理会让她感觉恶心的卢清和,也更不想分神与他玩什么你来我往的把戏——借势上青云在她这处,从来都是明码标价。
吩咐好何姑姑往后的安排,容洛绕过宫道拐角,便隔着长长的宫道看见了重澈。
未过三十的重相左右逢源,人前甚少冷脸,但从来都笑得虚伪。此下容明兰逝世,宫道上无人,他也少见的收起了那种不达眼底的笑意。
此下他一身素服,身形欣长。容洛过来以前本在打量羚鸾殿的匾额,神情专注,双眉微蹙。骤然余光见她行过来,他回身看来,温柔倾唇,便是一句:“来了。”
经历一日,容洛疲乏困顿,骨髓至发梢没一寸不在发累,可只重澈这么一句话,她便觉得忽然浓云消散,星光熠熠。
相识多年,时过境迁,他与她身份不同往日,亦已成了这世上最亲密的两人。可是偶尔见着重澈,她还是会觉着……这是当年她从重家那些人手里救下的重家弃子。
因为从前缘由,她许多时候一直在想自己是何时何日喜欢上重澈。今日看见这样的重澈,容洛想,她喜欢重澈,大约就是从那个重家弃子因为她呵斥动容的时候罢。
她任是谁看,都从来风光无两。可她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明崇公主说来好听,其实不过是被父母亲族用来向连隐南利用保命的弃子。当年赫赫,威风凛凛,她心里头也还是想当个被父母保护在羽翼下的孩子,而不是做什么苍鹰。
那一瞬重澈动容,与她又有什么区别呢?她与重澈同为弃子,遭遇不同,终究也还是一样的人。若非如斯相似,她又怎会与他一齐共度了痛苦、劳累、如蜜的数十年?
抿了抿唇,容洛行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容洛挤入他怀中,以额贴在他胸膛之上,良久,长长叹息道:“对不住。”
她想要皇位,卢清和的曝光来得又太合时机,她想,与其经由知徽发布冠冕堂皇的禅位圣旨来让她登基,连隐南那一份圣旨总是最名正言顺的。却根本没有想过,那一瞬她对重澈的坦然以为,说明白了,便是全然就是没有顾及到他的意愿。
搂住他的腰,容洛缓缓吸气,解释道:“今日……”
重澈显然知道容洛想说的是什么,将下颔抵在她发上,他早一步启唇:“我也想让你光明正大登上皇位。”顿了顿,他道,“朝中对女子为帝一事本不大度。先帝没有留旨,纵然朝野都知道你将为帝,也绝不会让你安居其位。与其让你往后看他们的脸色,倒不如受旨登基。你顾虑如何,我都知道,我不会介意。”
他与容洛自然心有灵犀。容洛所想,也是他一直担忧的东西。在枢密院挑选臣子供职、为容洛举荐启用庄舜然等人,终究为的也是这一日。
容洛步步前行,制地而谋,他却是从一开始便替她准备好了这一日。她今日面对的,选择的,实际他都有预料,或说是……已经注定。
感觉她从怀里悉悉索索地钻出来,重澈与她对视一眼,便见她皱了皱眉,目露不满:“你就不怕我无法处置好此事?”
说完容洛觉着自己也有些幼稚,可扬首望了眼重澈,她觉着自己还是没法不听这问题的答案。
重澈对她有时实在自负,她在外头听了许多关乎她与参政接触男子实是如何如何的话,难听至极,她也不信他一点不知。可回回返回府里头,他一句不满都没有,该如何照旧如何,倒显得她训斥远素衣一事是她小心眼起来。
不过,她也真的好奇,流言蜚语四字,他就一点不在乎么?
重澈大约也发觉了她的用意,瞳中微光动摇,重澈握住她双手,道:“殿下与臣说过,殿下不会输。”
微微沉声,他一字一句继续下去:“若臣输了,臣至多这一世心里都住着一个‘求不得’罢了。所以,臣信殿下。”
容洛不喜欢他打着官腔说亲昵的话,按理,他如此也本当被骂一句轻薄至极。但同他对视,她也知道他没有油腔滑调,更未说谎。
若是赌输,他便当真打算至此孑然一身,抱憾而终。
可——怎么能这样相信她呢?若非没有母亲留下的空白圣旨,她与卢清和之间,必是一场输赢不定的恶战的。
树影娑娑,紫藤花叶簌簌落地,花香游荡,心旷神怡。
深深相望,容洛沉眼后退一步,道:“伸手。”
重澈略有疑惑,还是将右手伸了出去。
他会武,常年练习,但手心里的茧子却很薄。容洛打量一眼,从袖中取出一条雪蓝色的锦带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我看原先那条已经那个模样了,总想给你重新做一条,中间却总是生事。昨夜绣好后我便想找个时辰给你,便顺便带在了身上,眼下正好……”
话说到一半,容洛抬眼,便看见重澈一瞬不瞬地凝视那条绑在他腕上的珠兰发带,神色……堪为凝重。
这样的重澈素来少有,容洛看他一会儿,见他全无反应,担心蹙眉:“重澈?”
一声轻唤终让重澈转眸。
深看容洛一眼,重澈抿唇,道:“没事,忽然想起来当年你给我发带时的事,走了会儿神。我方才看恒昌搬帖子去明德宫,似乎数量甚多。左右我无事,可以陪你处置。”
一瞬之间,方才的凝重就消失在他面上。容洛有些疑惑,却也知道重澈自有不说的缘由,看他一眼,容洛与他一道往明德宫走去。路上碰见宁杏颜,便留了他一人在后头。
宁杏颜是为宁顾旸带话,事涉军政与筹谋,重澈大约也能猜到。瞧容洛与宁杏颜商讨,重澈看向腕间那条珠兰发带,顿步看向远在身后的羚鸾殿,唇畔微抿。
年龄压九。羚鸾宫前,同一条发带。
可……
深深吸气,重澈唇线逼紧,左手按上右腕,他转身跟上容洛,正将发带从手上摘下,白鹿的声音便从旁传了上来。
“公子。”
白鹿从早晨便不在宫中,这一下出现,他抱拳作了个揖礼,小声禀报道:“白练发现了穆氏的踪迹,从她跟了一路,发回消息,说穆氏是带了封陛下的密信走的,看样子是去凉州方向。属下已发了信给白鹖,他跟随北珩王左右,信中如何必能知晓。望公子能等候一二日。属下保证,此事决计万无一失。”
第214章 0206晋|江独家发表
◎还债。(已替换)◎
白鹿口中的万无一失, 那便是得到了整个内卫府上下保证的的万无一失。将话报完,他瞧重澈一脸思索,没有回应, 不禁唤了一声:“公子?”
重澈也没有在发愣,将那带着一点容洛余温的锦带从手上取下,他沉默一阵,问道:“北珩那处,信都送到了么?”
说的必不是容明兰交由穆夫人送出去的那一封。白鹿听闻,顿了一顿, 颔首道:“凡是公子交代过的, 都送到了。”说罢, 他睇了一眼前头与宁杏颜说话的容洛, 压低了声音, “公子……是要继续按计划继续么?大殿下……”
“有准备总比没有好。”将发带折叠,重澈指尖摩挲上头绣着的雪白珠兰, 微微垂眼,“卢氏上下视明崇为活玉玺,容明兰又对明崇恨极。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
白鹿对重澈与容洛之间的事不是尽数知悉,但也接近全部。见重澈将原本扔下的筹谋重新捡起,他静默少时,望了重澈一眼,还是没有劝说。
交流无人耳闻, 白鹿退去,明德宫也在眼前, 与容洛入内, 重澈陪同她处理完政事, 也快到了闭合宫门的时辰。正预备离去, 恰留宿在建章宫的容明辕寻来,称来去麻烦,便叫他留在了建章宫歇息。
下去几日,也并不安稳。连隐南的遗旨拟写在升泰年间,文景帝彼时登基,最终也传位给了容明兰,那么容洛的所处境地便就面临了被篡位的储君与遗旨是否做效两条。
当然,本来这样的事,根本也不需要有什么争议。连隐南当年摄政文景帝,又是封立文景帝为帝的前一位帝皇,所立的圣旨,也可以说为文景帝指定继承之人。但事涉下位帝皇,得不到利益、被容洛登基影响到利益者大有人在。见容洛如此轻易受旨,这些人自然要从鸡蛋里挑骨头,使尽浑身解数来找容洛的麻烦。
然也十分有趣,异议一出,容洛却连一次关注也无,她与小敛那日替她说话的大臣在一时间好似消失在这世上。她不是在选德殿中处置政事,便是循例守灵,一日见不上一次;以徐云之等大臣,便干脆一头扎进了枢密院与六部事务之中,谈话里都是应季税赋、募兵与提拔,旁的如容洛、如市井里的宝贝这样的闲言碎语,一句都不提及。反倒是宣布了圣旨的卢清和,倒真担起了容洛未婚夫的责任,领着卢氏一一应付。
至于这是否有容洛故意授意?谁知道呢。
不过,热闹谁都喜欢看。容洛要想称帝,必定要与卢清和结亲,如此一来,置重澈于何地这一点,众人的讨论都不知编出了多少个话本。外头议论热烈,宫中之人也是人,观察着重澈与容洛二人,底下便发现重澈与容洛相见次数比之从前多了许多倍。
重澈此举,又在这个关头,想当然会有许多类似“吃醋”“着急”之类的话传出。便连白鹿这样了解他,伺候了他很多年的心腹,也对他这样的举动感到不解和深以为然。
跪坐在棺椁前,容洛一一审视折子,便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搁下笔墨,她以为是重澈去而复返,便听得盛婉思意味深长的唤了她一声。
容明兰在位四年亡,登基时为显自己节俭搁置选妃,中间又事故无数,桩桩件件都叫他没闲心沉溺欲望身躯,至他过世,宫中嫔妃加上盛婉思,受封的统共也不过十来人。
闻声,容洛约莫知道来人是谁。合并奏疏,容洛摆手让盛婉思带众人下去,复才抬首看向卢清和。
短短七日,这是她第一次与卢清和碰面。
双目相对,容洛抿了抿唇,颔首道:“尚书既寻到了这儿来,想必是想清楚了?”
卢氏釜底抽薪逼迫她与卢氏有所牵扯,她心里对卢氏的恶心可谓升至顶点,想也知道不会与卢氏有任何交流——但,避而不见的缘由,卢清和必会比任何人都心知肚名。
言语如刀,刀尖直指卢氏。卢清和背光而立,闻言抬首,沉声道:“臣不打算违抗太后旨意。”
嫔妃离去,殿下空置了一片。饱含决心的决定出口,立时在殿中回荡了一下。卢清和站在漏进殿堂中的光芒下,一字一句:“二十四年前,臣未曾违背,如今更不会忘却太后遗命。更何况,臣已经看了殿下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又多长?正是她出世至她存活到的这一日。微微凝眉,容洛看向身旁的棺木,发声道:“可本宫所爱非你,也从不由祖母主宰命运。”顿一顿,她也不愿同卢清和费口舌,“卢氏之才有目共睹,卢氏助本宫上位,本宫理应厚待。若卢氏能适时让步,本宫在一日,便保你卢氏一日辉煌。如若不然,本宫也不会顺从祖母。本宫能走到今日,绕个圈子的时间本宫也不是等不起。尚书如是愿意海阔天空,本宫必是金口玉言,还望尚书回答前三思。”
她手中有武恭帝遗旨之事,除了秋夕这几位亲信便再无人知晓。卢清和闻言,能猜测到她的选择,无非就是立容知徽为帝再做禅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