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重生) 第130章
韶光也就这样过去,转眼替知徽过了七岁生辰,春闱殿试也已了结。
在廊下坐着与重澈下棋,容洛执黑子落下去,便瞧重澈在看抱着大猫与吴柔说话的宁杏颜,全然未注意到她这厢,不禁好笑地伸手碰了碰他,问道:“看什么这么入神?好容易有这么点时辰同你下棋,你倒不专心。”
容洛手脚一直暖不起来太长时辰,重澈遭她一碰,回首过来,擒着她的双手捂进怀里,启唇道:“只是听二娘说起在灵的事,有点好奇罢了。”顿一顿,他又道,“听闻他会看相,在试前便预测中了榜首?”
此事容洛有耳闻,颔了颔首,她思索道:“是有这样的事。今年为避旁人说我不公,舜然与云之都不是考官,选的几人也都是硬脾气不吃贿赂的。听秋夕说,是他欣赏那人,同他吃酒时喝醉了看相说的,榜首……于姜,说是也不信,后来放了榜,去接的人也不顾了就去找舜然,三跪九叩的,还让人错认为是舜然选的他做榜首,让御史台那群老骨头懵了好些时。”
感觉手心里有薄汗,容洛将手从他手里拿出来,揶揄道:“你都位极人臣了,还想找他算命么?若是姻缘,那这辈子恐怕是都没有了,谁叫……重相招惹了本宫呢?”
如今权倾朝野,许多时候她都是一副威严骇人的模样,像如今这样的女儿姿态,纵是温柔,也是十分有气势的温柔。倘若在眼前的男子不是重澈,那势必是要被这样的尊贵压了一头,但,正因为是重澈,她与他站在一块的时候,便从未出现过一丝一毫不匹配的感觉。
见她狡黠轻笑,美目婉柔流转,重澈几不可闻地微微叹息一声,倾唇道:“等事毕后,我与你必要成婚,他既能预言于姜的前程,纳吉之事,我想请托别人,倒不若交由他。”
六礼当是纳吉在先,瞧他打算起此事,容洛莞尔道:“我本想司天台观星极准,交由司天台亦是好的。你若是有别的选择,我便全权交由你打算,左右我就嫁这一次,倒也想享受一下夫家的照料。”
她至今不知他重生,他也想就此瞒下。闻话呼吸一顿,重澈想起她前世四嫁,和早前听说之事,声色不动道:“我听说,你拿我与远家的女儿打赌?”
以重澈打赌——她也清楚实是不该。眼中波光晃了晃,容洛如实道:“因为涉及你的事上,我不会输。”
前后两世,她从未在重澈的事上赌输过。前世背叛经由北珩王吐露,也已证实是她误会。既是误会,那么往后,对重澈的事上,她绝不会输。
一句话没有一丁点儿假,偏重澈却一语不发,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容洛初时也没觉得如何,可时间一长,她便觉得有些脸上有些热。撇开双目,她正要说什么,便听得重澈,沉沉地,“嗯”了一声。
疑惑回首,她还没问,重澈捏了捏她的手心,忽然道:“我也不会。”
说罢,他便牵着她下了空月亭。一边走,一边问道:“明日秋夕便从你府里出嫁么?还是从张太医府里?”
神色平淡,就好似那句回应仅仅是她的一场梦境。但,不论是重澈抑或她,都知道这话切实存在。
他们从未在彼此身上赌输。
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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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加冠,秋夕也已二十。边关大捷,燕南归来,容洛便想着将他婚事提上日程。问过二人意愿后,便在春闱后替二人挑了个好日子成亲。但亦如早前所说,秋夕身份低微,若要脱奴籍为妻室,还得寻个大户人家认了户籍做女儿,才能好好做个将领夫人而不受旁人碎语。
容洛因此事,还斟酌了好长时日,生怕寻到个不老实的人家,反叫她往后吃苦。可婚事才传出去,张太医倒先来问了她此事。她仔细问了,才知道张太医女儿早逝,与秋夕相识许久,平日因着风湿症,也没少受秋夕关心,故此听闻她打算,才寻了上来。
而她自然也认为陌生不认识不如平日熟悉来得好。将秋夕唤来问了一通,张太医便也顺利认了秋夕做女儿。
这个中当然也有波折,但何姑姑打点妥当,秋夕母家这处也就顺顺当当脱离了关系,免了从前往后的麻烦。
坐于上座,容洛也是第一次见到了那位在南疆养大燕南的养马老人。他待燕南想来极好,燕南与秋夕成亲,每拜下去一次,容洛便瞧见他伸手去抹泪一次,骄傲之色几乎止也止不住。容洛余光打量,想起谢贵妃与从前诸事,也不禁眼眶热了热。
忍了忍泪,容洛感觉右手被温热的大掌覆盖,回首笑道:“若是母亲在,想必也很高兴吧。”
高兴燕南长大成人,高兴他不在那暗无天日的深宫中长大,高兴……他能有如今幸福。
她热泪盈眶,满目欣慰。重澈望着,轻轻伸手抚了抚她的头,肯定道:“若贵妃在,必会高兴的。”
得他这一句话,容洛泪是真的难忍。啪嗒一滴落在衣袖上,容洛弯着手指拭掉,便瞧着秋夕捧着茶往自己这处走来。
远望容洛整理衣襟坐正接受新人敬茶,庄舜然斟满酒杯,便听到一旁的徐云之开口道:“我要成婚了。”
半杯酒水下肚,庄舜然还未将思绪从容洛身上抽离,甫听这一句话,他一怔:“你……”
“嗯,当真。待席散后,我便会向大殿下请旨赐婚。”徐云之目不转睛,轻轻应了一声,他回过头来,“海市蜃楼不可碰,天上人、水中月,本就是我等凡人怎么去捞也摸不到的东西。”
见庄舜然放下酒杯,徐云之平静道:“大殿下是日月,我是凡身。不同之境,她是虚,我是实,相触又见之如何不惊艳?这么多年,我也明白了,天上人始终是天上人,水中月也永远是水中月,妄自肖想……从来都不应该。”顿一顿,他看回新人,深深一叹,“我已经释怀,在灵……不要望月而生。”
望月而生,多么准确的四字。
可……他还是不甘心。
倒满酒盏,庄舜然看向容洛。望见她与重澈十指相扣,他转开视线,饮下酒水,便瞧见齐四海抽回注视容洛的视线,向门外走去。
那目光,他看得分明。
安心满足,似乎就此足够。
就此足够?庄舜然搁下酒盏,看见卢清和注视上座,却不是在看新人。仔细瞧去,看的不也正是容洛?然不待他再看,他便见着卢清和骤然起身往外离去。转身时露出手里一串碧绿色的东西……仿佛是一串佛珠。
下座百态上座皆不知晓。度过喜庆一日,众人便又恢复忙碌。
新血入朝堂,容洛手中棋盘亦仍旧稳如泰山。容明兰癔症不曾加剧,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大发脾气,亲爱儿女;坏的时候见着容洛便四处躲避,满口胡言乱语。长此以往,病不见好,太医极尽才学仍无法治,容洛亦准备在适当的时机让他禅位。
然,过了五月,事情便开始朝着无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先是卢家参本徐云之与庄舜然乃至容明辕等容洛手下数位臣子,后便是容毓崇称病返回长安医治,消息之突兀,几不给容洛任何反悔的机会。
而容明兰……在一个深夜吊死于选德殿,这回没有雾生,没有内卫府的人将之救下,他成功自尽。并于四更天被洒扫的婢子发现。
冷雨,单衣,赤足,散发,盛满灰烬的火盆,帝王冕服制成的上吊绳索。
便是在这样的地方,容明兰用这样的东西,了结他了一生。
【📢作者有话说】
准备结局啦~大概还有□□章吧p
第212章 0206晋|江独家发表
◎争执。(已替换)◎
立在宫门前, 重澈看着车架在永安门前停下,步上前去,扶着容洛下了马车。
紧紧扶着他踩着脚蹬下地, 容洛足尖才碰到地面,便皱眉问道:“我听传信的人说,明兰是二更的时候吊上去的,怎么到四更才发现没了?”
她并不想要容明兰性命,被她架空至此地步,他从前做了什么, 也都是付出了代价。眼下他吊死在选德殿, 她自然是要问个明白。
重澈知道她心思, 扶着她上了轿辇, 答道:“陛下疯疯傻傻, 偶尔也有犯病时乱跑的时候。雾生想着他走不远,就没去选德殿那处找他。”
回答落下去, 容洛便沉默了好一晌。长久她叹了口气,支肘按了按眉角:“说是撕碎了冕服做绳索上吊的。”
“嗯。”重澈应声,“他自尽时无病。”
“他恨透了我。”下了定论,容洛睁眼,又问:“宫中小敛是妙仪主持,还是请了姨母?”
姨母指的是元太妃。宫中无太后,唯一的贵妃也过了世, 太妃里能说上话的,唯有元太妃。重澈得了消息就入了宫, 眼下宫中情形最清楚, 但没等他答, 白鹿先说了话:“都没来, 太妃娘娘说除非殿下难已应付,否则全部交由大殿下处置。不过,依白鹿之见,大殿下还是早些请太妃回宫的好。”
白鹿晚一步到永安门,想来是知道生了什么变化。顿一顿,他毫无隐瞒:“亲王与诸太妃……都入宫了。”
话音一落,容洛指甲便敲了一下木扶手。与重澈对视一眼,她笑道:“来对付我与知徽的。”
太子年幼,容洛又是女子,于身份,于礼制,于大统,这些亲王都有自己的优势。简而言之……不为登基为皇,便是想摄政得利。
她笑靥如花,花蕊里分明有吐信的毒蟒蛰伏。重澈倾唇,明知故问道:“怕么?”
容洛轻笑:“怕?”
望向近在眼前的福宁宫,她目露冷意。手指敲在椅上,扶着重澈迈下辇舆,容洛侧首向他,眉眼一挑,嫣然一笑。
“有你,我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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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明兰尸身未敛,来者皆不得迈入宫门。甫一下地,容洛便看见这乌压压一群跪在宫门空地前的老太妃和新太妃们哭得声嘶力竭。新的是知道这辈子再无出路,老的扯着自己的儿子,哭一个筹谋。
见着容洛,这些老太妃想当然是害怕的。但此时此刻,不说话那说不定往后就没有说话的份了。见容洛走过身旁,徐太妃嚷了一声“大殿下”,才想说容明兰如何如何可惜,便见容洛冷冷望着她,问道:“本宫记得,苏州徐氏,出容明安,对吧?”
一眼望来,徐太妃立时感觉彻骨的冷,手上恐惧地松了松。还没来得及应,她便被容洛下一句话吓白了脸。
“本宫似乎有印象,亲王与反王胡恒……曾是很好的玩伴兄弟罢?”
胡恒王容明霄的造反跟容明安自然没有关系,但容洛这句话,怎么都像是二人曾有所密谋。从惊惶里回神,徐太妃意识到必须要解释时,容洛已径直避开了太妃们的动作,一路入了大殿。
她如此轻蔑对待太妃,诸人被她摆了脸色,立时神容铁青地开始嘀嘀咕咕。不知哪一位,兀然说了一句“听闻大殿下有意皇位”的话,周遭霎时安静。
旋即,便是福亲王容明典之母安太妃的一声不屑。
从人群里站起来,安太妃四顾一圈,质问道:“谁说的?长公主如何能当帝王,她是个女子,出嫁从夫,往后若出嫁,难道我大宣要因为一桩姻亲改姓更名,毁了容氏祖宗数百年基业?便是她不出嫁,这事也绝不可能!女子当皇帝,从前往后都没有,说这话的,怕是疯了才是!”
她一口笃定,四下没人反对也没人附和。便连一众臣子也是默不作声地跪在一旁不发声。安太妃得意洋洋,提了提裙才要跪下去,便听得一道略带青涩的男音横了过来:“安太妃想来是没有听说过孝敬太后吧?”
反对在安静里极其突兀,众人很快找到声源,源头那人也光明正大地站了起来。
“孝敬太后连氏。”抖了抖摆,少年做了个揖,“千古一帝。”
他不起眼,很多人也没见过,但并不妨碍与南阳王来往过的人认出他是南阳王之子容明露。他此番话一吐,旁下臣子皆转首看他。清流里一位老臣听闻,第一个高声反对。
“不合礼制,不合礼法。”
容明露沉声一笑:“太/祖草莽为帝,也没按礼制继承皇位,老丈怎不说我大宣‘不合礼法’?”
不见光、不活跃在朝堂中的容明露显然比众人所想里的厉害不知多少倍。一句话越过高帽,直接搬来一座大山,彻底堵死了老臣的口舌。
然而觉得女子为帝有违礼制者依然也大有人在。太常寺少卿起身朝容明露一拜,朗声道:“女子为帝从古至今便不为礼法允许,太/祖亦是男……”
宁杏颜见过他,看他道貌岸然扯什么女子不如男,她立马冷哂打断:“杜少卿说不为礼法允许,可太后也当了皇帝。太/祖?太/祖说了女子不可为帝?你听到了?”
“你这是强词夺理……”
“好了,”迈出宫门,容洛将最后一只银步摇交给秋夕,“何必争执。”
杜少卿倒不服气,向容洛稽首一叩,他发问道:“听闻殿下有意为帝,臣斗胆一问,殿下是否真有此意?”
只这么一问,无论是谁,心里都觉得他得罪了容洛。就是他自己,也都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但只想到礼法不可违,有什么后果都是为礼法,他心里也定了许多。
于今日今时的情形,容洛也不是没有预料。凝视这太常寺少卿片刻,容洛问道:“本宫只问你,男子所为,女子是不是就当真永不可为?”
仿佛是承认了,又仿佛不是。没等他答,安太妃抢话反问道:“殿下这样说,难道有意为帝么?”
今日注定是乱的。刚跪下地,容明露听到了这话,立时回以讥讽:“太子年幼,难当大事。陛下足下无成年子嗣,同辈兄弟良莠不齐,大殿下宽待子民,政绩昭著,有何不可?太妃对大殿下有如此大意见,莫不是觉得十五岁的福亲王就堪当大任了?那还真是可惜,明安明竹这些兄弟,又哪一个不比他强?太妃想让他做皇帝,那也得按辈分来!”
容明露帮着容洛说话,咄咄逼人又不是说反话,不说容洛不明白,其他大臣也是一头雾水。南阳王生前与容洛相斗,后来满门被灭,不少人疑心是容洛所为,便连文景帝亦不可免。他在灭门一案后住进白马寺休养,不知多少年才好,怎么想都该是恨容洛才对,帮容洛说话……实在教人搞不明白。
但是不论如何,他也确实说了真话。
太子容知徽年幼,若摄政,辅佐之人不是崔妙仪,便是身为太子太傅的重澈或是早有共理朝政之权的容洛。崔妙仪为皇后,是容明兰所有子嗣的“母亲”,摄政理所应当,可众人也知道,崔妙仪缠绵病榻多时,据悉得知容明兰过世一事,还吐了血,怕也是没有办法辅佐容知徽,如若不然,太妃们怎么敢带着亲王入宫来这一出呢?
而让重澈辅佐容知徽……那与交给容洛又有什么区别?一旦容洛摄政,容知徽禅位,那便是选个良辰吉日的事。
至再说容洛,同辈的兄弟,那还没一个比得上容洛。文景帝在世他们都挣不出多少政绩,到了容明兰登基的时候,能保住性命对他们自己来说便就是最大的功绩了,还想挣功名?
鸦雀无声,杜少卿摇了摇头:“无论如何,臣都觉得此事不合礼法。”
说罢起眼,倏地对上容洛的视线,他心中一跳,下意识向右避开。连没看清身旁是什么人便拜了下去,再抬起头来,他看见重翰云,怔了一阵,左思右想不好露怯,硬着头皮问道:“想来……大公子也是此意吧?”
重翰云看傻子似地睇了杜少卿一会儿,抿了抿唇:“能者居之。”
未论男女,完全不站在杜少卿这厢。杜少卿呼吸停了一阵,因是心里头有准备,也不至于堵得气都喘不上。四顾一圈,他也不再挑那些一看便是容洛党羽的人问话。越过萧咏悬,他看卢清和拢袖似乎有话要说,又琢磨了他卢氏近日的作为,小心道:“……卢氏儒学世家,尚书……想必不能苟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