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为(科举) 第160章
见谢静姝有些沉湎过去郁郁不乐,沈江霖切换了话题温声道:“张铁山这个孩子是个可造之才,若非你这个伯乐,恐怕还要埋没下去,你预备以后如何教导他,正式收他为徒吗?”
谢静姝愣了一下,她虽然在“慈幼堂”同样担着教习的事情,但她主要是制定方针策略、编纂各类教材,因着谢静姝博览群书、不管是传统文学还是算术天文都有涉猎,她依着这里学生的情况,进行课程的调整,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
但是针对像张铁山这样的孩子,谢静姝原本没想过收徒,只是想到以后多关照一些而已。
谢静姝有些不确定道:“这是不是于理不合?”
她在“慈幼堂”中被称为“谢先生”,但那些不过是孩子们的尊称,如今都还是孩子,河阳县中男女大防也不严重,无人会说什么,可若是她收了张铁山为弟子,这几年尚好,等年纪大起来了,恐怕会遭人闲言碎语。
沈江霖冷笑一声:“理?什么是理?古人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为人师表只讲道与术,可没说这师父还必须是男是女。你如此为这些孩子,为师又有何不可?若是有人挑你这个理,那便是他的愚不可及。”
与沈江霖成亲日久,谢静姝已经对沈江霖的一些惊世骇俗之言接受十分良好了,甚至谢静姝经常觉得,沈江霖总能说出一些她心里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
“若是收徒,我想再看看张铁山的妹妹,兄长如此聪慧,说不定妹妹也有过人之处。”
沈江霖点头称是:“收徒还是要看眼缘,不要贸然收徒,品性、脾气、才干都要和你心意才能收下。”
沈江霖细细说了收徒的一些注意事项,谢静姝一一听了,有沈江霖和唐公望这样的师徒关系在前,谢静姝对有自己的亲传弟子一事,也开始认真思考了起来。
两个人将事情说完正要折返,便见许敏芝快步前来,行了一礼后立马有些急切道:“大人,咱们发往安南的那批货,被临安府的人扣下了!”
第176章
一行三人直接去了书房议事, 等到许敏芝细细讲了一通,沈江霖才知道了这个事情的原委。
自从香皂工坊创建以来,便一船又一船的货发往南北直隶, 早就引起了云南周遭府县的侧目,羡慕想要取经有之, 嫉恨红眼想要取而代之亦有之。
只是沈江霖可不是无名无姓之辈,货物发往北直隶自不必说,本就是荣安侯府的大本营所在, 不仅仅有荣安侯府的姻亲在, 更有之前相交不错的同门和沈氏子弟散落在各处,自然是一路畅通。
而南直隶这边, 沈江霖的嫡亲姐夫孟昭如今已经升任了正四品应天府府丞,以孟昭长袖善舞、善于结交的本事, 应天府梁府尹早就视他为心腹, 给沈江霖的“小生意”保障安全抵达,如今不过是孟昭抬抬手的事情。
眼见沈江霖的本事,江莽更是放下心来,可以说, 香皂工坊之所以能产生这么多的利润, 和沈江霖的权势是逃不开的, 若没有这份本事, 每到一处便是一层盘剥, 层层盘剥下来,再高的利, 同样是所剩无几。
而现在他们只需要缴纳正常的商税和过税,剩下的便都是利润了。
江莽太知道商路上所发生的一切了,见此情况, 他终于松口,将他手下的商队开始拆编入县衙新建的运输部,由县衙统一对马帮成员进行管理,打上官家的旗号,而他同样在里头只占三成的股,只是不再以他为主导。
香皂工坊产能做出来后,沈江霖就按照原定计划,备货一等皂和二等皂各一万块,又让他们家的买办从南北直隶运输来了丝绸五千匹,精美瓷器两千套,香料三千斤,茶叶一千斤,总货值近十万两白银,派出了一百五十人的运输队,开始往安南国进发。
安南国与临安府接壤,要入安南国,必须经过临安府,是绕不开的。
所以在出发之前,沈江霖便写了一封手书,并且让许敏芝送了五千两的银子给临安知府章文鼎,章文鼎收到钱和手书后,十分热情地接见了许敏芝,银子收了、信件也回了,拍着胸脯称一切有他。
沈江霖不是迂腐之人,上下打点、拿银子开道,只要不过分,能简化事情、将事情快速推进下去,沈江霖也不拘于这些。
如今的官场上,官官相护、贪腐依旧成风,想要整改整个官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并非沈江霖一人之力就能马上解决的。
可是这个章文鼎倒是好,拿了银钱做了保证,却没有让运输队的人顺利过关,这就有点下作了。
“听临安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咱们一百五十人的运输队现在被扣押在石屏州,石屏州知县查验了我们的货后,说这批货有问题,但是又不说是哪些问题,一直在派人反复查验,拖延时间。”
许敏芝在这次的运输队里也拿出了闲置的银钱,跟着一起采买了一些物品,一共五十两银子的东西,不多,但是回来可能就是两三百两,足够许敏芝吃用很长时间了。
他原本以为什么都打点好了,跟着沈江霖干绝对不会有问题,谁知道还有章文鼎这样的杀才,如此出尔反尔!
过了石屏州便是安南,石屏州的人自是不着急可以慢慢查验,可是他们的货却是拖不起。
尤其是那些香皂,反复开箱查验,若是碰到温度过热,就会有些融化,这东西除了本身的功效外,外观的精致也是极为重要的,但凡破损了一点表象,价值就会大打折扣。
沈江霖坐在上首沉吟不语,谢静姝同样蹙眉,许敏芝脑门冒汗,来讨主意。
话说了这么一长串,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对方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看到这么多的货物出境,嫌五千两少了,故意为难,想要沈江霖服软再加一些。
至于加多少?对方是不会说的,直到你加到他满意为止,否则他就可以一直拖着你。
基于大家都是官面上的人,货他不敢侵吞,但是使点雕虫小技来为难你,那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哪怕这件事告到了御前,章文鼎也有说辞:出入边境之物乃是重中之重,自然是要仔细查验,河阳县发出的货物太多,他担心有通敌叛国之物夹带,只能挨个检查,恐有错漏,以负皇恩。
至于之前收到的五千两银子,若是沈江霖应对的不好,他完全可以以行贿之名检举到上头,当然,这是完全撕破脸皮、不死不休的做法,摄于沈江霖的权势,章文鼎一个普通边境知府,其实并没有胆气和沈江霖这般闹下去。
但是想要以此为要挟,让沈江霖再多出一笔银子,章文鼎认为此事不难。
毕竟看了这次河阳县出货的架势,章文鼎认为,五千两实在太少了,一定要第一次的时候就划下道来,以后才能每次按照第一次的数给“通关费”。
临安府在大周朝的最边境之地,穷苦破落已经不值一提,章文鼎作为临安知府,也算是官途到顶了,在这个破落地里,他刮地三尺也再刮不出油水来,只能通过之前类似马帮这样的民间运输团体收取一定比例的好处。
只是哪怕是之前江莽组织的马帮运送货物,他们也没有沈江霖出手豪绰,马帮运送一票货最多货值不过在三四万两银子,一个是他们实力不够,第二个也是担心万一路上出了点什么意外,到时候整幅身家都折了进去。
临安知府以过去马帮的出货量来算,拿五千两过路费已经是心满意足,可是等到沈江霖的货真正开始入境,他才知道自己拿少了,所以才来了这么一出。
谢静姝听到这样的事情是十分的恼火,沈江霖在这件事上耗费了多少心力她都看在了眼里,白拿五千两银子竟然还不知足,实在是贪欲如深渊,不可见其底啊!
谢静姝深入接触了许多的云南百姓,很多人家一年到头的结余都没有二两银钱,五千两对于他们来讲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用于民生救助,更是可以轻松养活千户人家几个月的时间,可是到了章文鼎这里,却是变成了太少!
“我们绝不能再给他银子,此风不可助长!这一次多给一些银子,以后回回都要多给,我们的银子都是要回流到县衙,安置百姓的,不是用来给这种贪官的!”
若是按照货物量来计算,谢静姝很快就大致猜测了到章文鼎的预期数字,或许是在一万五千两银子左右,他是要让他们再补一万两银子给他,这如何能够忍受呢?
许敏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主母气势越来越盛,大人尚未发话,她就先定了调,可是事情哪里有夫人想的那般容易:“可若是不给,我们的货怎么办?”
小鬼难缠,这样耽搁下去,浪费的是所有的时间精力金钱。
许敏芝心里其实是偏向给的,听到谢静姝的意气之言,心里略略有些埋怨——虽然知道夫人能干,将“慈幼堂”等事处理的井井有条,可是这是内务,外头的事情哪里是她们这些女眷能知道的清楚的,夫人是压根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之处啊。
在许敏芝想来,若是谢静姝此刻能看清局面的话,此时是应该回避的。
沈江霖不理会许敏芝的问题,反而转过头问谢静姝:“夫人可是有了什么好主意?”
谢静姝哪怕如今已和过去大有不同,整个人的气质形态都自信傲然起来,但是她从不会说不过脑子的话,既然她说了不能给,那必是已经想好了不给的退路。
以谢静姝的聪慧,她不会不懂,章文鼎的依仗是什么。
谢静姝凤眼上挑,眉目间流露出了三分的伶俐之色,顾盼之间从容尽显,她缓缓而道:“大人,你尽可以再手书一封,言之以后我们的货还经常要从临安府过,我们的最大的交易对象便是安南,但是如今一个工坊产量已然跟不上,若不然我们提供技术以及银钱,在安南府开办一个新的香皂工坊,专门供应安南等地,让章文鼎掏出银钱来入股,最好将他的银钱掏个干净。”
许敏芝听着听着,慢慢张大了嘴巴,他一向自诩自己是天生当师爷的料,最擅长给人在背后出谋划策,可是现在听着夫人的话,他大约能摸到一点门槛,但是却还没有想透。
却听谢静姝继续冷静道:“大人只管将咱们现如今的账册截取一部分给他看去,不怕这个视财如命的章文鼎不心动。如今我们账上银两已有三十万两结余,分给那些当初投钱的商户们他们不缺这点银子,但若是在临安府投产,那么一来对江帮主、卢掌柜等人而言,又是一个发财的机会,同时能拉动临安府的经济民生,若是银钱权势不够,还能继续以此笼络临安府地界上的其他官员加入。”
“等到事情初成之时,那些曾经不听劝之官员,等到我们深入掌握更多证据之后,我便可以写一封家书回京,让父亲大人操纵弹劾一番,到了那时,便是大人可以取而代之临安知府之时。”
谢静姝早就和沈江霖商量过了,三年时间太短,知县起点太低,他们要在云南做出一番政绩,必须要有功绩也要有人挪动出去,这个临安知府显然就是目前的“最佳人选”。
许敏芝震颤不已,有些呆呆地看着这位主母,三言两语之间,就将云南官场上的多个官员直接定性了,说一句将章文鼎玩弄于股掌之上都不为过。
好一招以退为进,好一个谢氏!
许敏芝回过神来后,再也不敢盯着谢静姝看,连忙低下头,讷讷不敢言语——这是他遇见过的最可怕的女子,并无之一。
第177章
沈江霖看着谢静姝一本正经的表情, 甚至还拿了岳父谢识玄出来说话,一是知道她对这种事情是相当的抵触,不惜用不甚亲近的父亲拿出来狐假虎威, 另一个同样是对许敏芝的敲打,让他不要再三心二意, 想着要去通过出钱摆平。
毕竟对于下面的人来讲,他从中拿到的好处和整个香皂工坊比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就算要出银子, 也不需要他来出, 许敏芝是半路跟着沈江霖的新人,还远没有到心腹之地。
可以说, 有时候谢静姝对于此时人心的揣度,比沈江霖还要细致, 她天生有一颗敏感之心, 以前被困于内宅,她的敏感经常是在于自身,而如今脱离了那个环境,直接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有了一个全新的舞台, 谢静姝自此天高任鸟飞, 终于可以一展所长。
从她决定跟着沈江霖出任河阳县起, 她就如同一块被泥垢包裹着的璀璨玉石, 一点点挣脱掉了过去包裹在她自身上的束缚, 慢慢地变成了一个独立的、自主的、有自己思想的人。
沈江霖看向谢静姝的目光中,一点一滴汇聚的全部都是赞叹和欣赏。
他们夫妻夜话的时候早就已经商量过未来在云南的路要如何走, 他们喜爱这个地方,同时迫切的希望改变这个地方,云南疆域之大, 并非只有小小的一个河阳县,想要有足够的影响力和足够的政绩,将势力延伸入周边其他府县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之前是觉得时机还不够成熟,但是临安府知府如此迫不及待,沈江霖并不介意提前送他一份大礼。
沈江霖再次提了几个要点,完善了谢静姝的想法,然后笑吟吟地看向许敏芝:“许师爷,一回生二回熟,恐怕这一次的事情,还是要劳烦许师爷了。”
许敏芝心里暗暗叫苦,他们夫妻两个谈笑间定下计策,却要他排除万难去实现。
计划是好,可是人心多变,万一那个章文鼎不上钩怎么办?
沈大人平时还挺深明大义,是个“好人好官”,他尚且算是放心;可是这位深藏不露的主母,可就让人担心了。
许敏芝并不了解谢静姝,但是他以自己这么多年和女子打过的交道而言,只认为女子总是器量狭小的,万一办砸了,或许要被主母责罚了。
若是许敏芝的想法被谢静姝知道了,那她定是要不屑的,只能说许敏芝身边没有什么厉害女子出现过,若是大嫂到了这里,他方知道什么是万万得罪不起!
临走之前,沈江霖拿了五百两银子给许敏芝,让他务必将事情给办妥了再回来。
沈江霖是临阵遭贬,被派往了河阳县,根本没有时间培养自己的师爷班底,这个许敏芝虽然歪脑筋多了一点,但是不乏机警,唯一差的就是一份忠心,这一次同样也是对许敏芝的一场考验。
许敏芝光想着防备女子的小性报复,他不知道这次的事情若是他办砸了,那么很快即将从浙江出发到这里的新师爷,会将他的位置取而代之。
许敏芝拍了拍放在胸口的银票,想着若是办妥了这个事情,未来自己跟着沈江霖又能获得多少的好处,这显然是一位有野心的上峰,不会屈居于知县之位,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许敏芝长叹一口气后,心中暗骂一声:干了!
许敏芝快马加鞭,很快便到了临安府,章文鼎听说是许师爷亲来,又是在府衙书房中亲自迎接了。
许敏芝见了章文鼎,双膝跪地笑呵呵地行礼道:“小人见过府尊大人。”
章文鼎五十来岁,身子却很是肥硕,腰间的革带崩的紧紧的,勉强系着,肚子大的宛如六七个月的孕妇,脸上油光满面,下巴上蓄了几缕稀疏的山羊须,原本他听门子禀告河阳县的那位许师爷又来了之后,章文鼎心里是非常得意的,态度和之前一般,等到许敏芝的礼行完了,才笑呵呵地走下堂来亲自去搀扶。
从河阳县的货被扣押放出风声,到许敏芝二赴临安府,中间只隔了七八日的时间,看着许敏芝浑身风尘仆仆的样子,这得是有多急啊!
章文鼎心中只道:妥了。
许敏芝顺着章文鼎的力道站了起来,连忙恭维道:“府尊大人几日不见,更显富态了,小的每次见了您,都觉得能沾上不少福气哩!”
章文鼎捏着山羊须旦笑不语,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章文鼎心里可能也清楚许敏芝不过是场面话,但是架不住心里头痛快。
两人分宾主落座,章文鼎又吩咐人看茶,这才慢悠悠地接了许敏芝的话头,有些疑惑道:“这话说起来倒是不假,你我上次见面不过半月之前,许师爷是又有要事来临安府办?”
许敏芝心里头破口大骂,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么?自己派人扣了他们的货,现在还在这边假惺惺装不知道!见识到章文鼎这样的官员,许敏芝哪怕出发之前对沈江霖有些埋怨,此刻一下子就觉得这章文鼎也配和沈大人相提并论?!
贪得无厌的玩意儿!
“不瞒府尊大人,其实今日主要是小的拜托大人运送的那批货,出了一点问题,如今被扣押在了石屏县处……”
许敏芝的话还没说完,章文鼎就惊讶道:“什么?被扣押了?这如何会呢?不过这石屏县的王县令一向是有些较真之人,油盐不进,你放心,本官会再给那王县令传一道手书,只要你们的货没有问题,想来他是会放的。”
许敏芝看着章文鼎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还作出那副故作惊讶的情态,实在是有些令人作呕——这人怎么能就如此无耻呢!
果然主母手段虽然狠,但是说的一点没错,这个章知府,尝到了甜头之后只会变本加厉。
见章文鼎在那边故意和他兜圈子,许敏芝也没有说再给银子,章文鼎从一开始的言笑晏晏,到见许敏芝不会来事,脸色已经慢慢半沉了下去,已经想要抬手送客了。
许敏芝眼见着时机差不多了,然后才道:“小的也知道,以后要麻烦府尊大人的地方还多着呢,咱们沈知县也是刚当了县令没几个月,许多官场规矩还不熟悉,小的本来已经想再和沈知县提一提,但是却不想正好听到了沈知县和范县丞在谋划一个大事,故而特此过来,想讨府尊大人一个主意。”
许敏芝说话还是很有艺术性的,说到这里的时候,其实已经吊足了章文鼎的胃口,等到许敏芝说出了沈江霖准备再建一个香皂工坊,扩充产量的时候,章文鼎心中第一个想法就是嫉妒——这么挣钱的生意,怎么就不能让他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