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为(科举) 第168章
?“沈江霖的收税方式,去掉了以往的过税、住税,只收三十取一的交易税,以及工坊、个人买卖的人头税费,工坊主承担每个工人千分之五的税费,由工坊主缴纳,而个人买卖则是一个月只有五十文的税费,不征收交易所得,由此看来,沈江霖是大大简化了收税方式、甚至是大大降低了百姓的税赋,居然还会有人可笑称他为搜刮民脂民膏?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许多官员的面色一变再变。
他们只知道沈江霖改变了收税方式,多出来一个人头税,却不知道按照新的税法沈江霖是减免了税赋、而非增加税赋。
很多人一开始先入为主的想法,都是沈江霖巧立名目、增收了新的税入,加之沈江霖的经营手段,才有如今这般亮眼的政绩。
地方上的县官违规操作的多了去了,毕竟天高皇帝远,动用自己的关系、手段,改一些政策条例,只要不动到根本,很多上头的官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为何人人都要争做京官?除了靠近权力的核心、在御前说的上话,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地方官的孝敬。
他们无须手染尘泥,就能轻松站着把银子给挣了,这可是很多人做梦都想得到的好事儿。
所以京官们对地方官的种种手段都是了如指掌,甚至有时候还会帮着一起欺上瞒下,好在其中分得一杯羹。
可现在这件事,坏就坏在,沈江霖是京城被贬谪出去的官员,也没有人敢和他走的过近,知晓他的事情,除了几个坚定站在沈江霖背后支持他的亲友们,他们对沈江霖在云南的所作所为,只停留在章文鼎的供词之中。
而章文鼎呢?恨不能把沈江霖描述成一个比他还贪的贪官,是一个十恶不赦、搜刮百姓的豺狼。
偏偏许多人还认为,章文鼎的证词没有错,因为在他们这些官场老油条眼中,哪有什么真正的大公无私、为国为民,最终目的,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名。
为了百姓?百姓如牛马,向来是供人驱使的两脚牲畜罢了。
沈江霖不图钱,那么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名和权。
以己度人,没有人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直到唐云翼将沈江霖为河阳县所做的一切徐徐道来。
杨志远见众人愕然,再次力挺沈江霖:“小沈大人如此施为,又取得了这般大的成就,我竟也不知道大家为何还要处处阻拦?我劝各位还是不要再拿祖宗家法说事了,太祖在世时,三改税法才定下了如今的税律,但是时移世易,一百多年过去了,若是我们还死抱着过去的税法不变,这和墨守成规又有何区别?既然小沈大人已经做出了功绩,不若就让他在云南一地继续施为下去,此法若是可行,再推广全国也不迟。若是我大周,处处都有河阳县的税入,那么国库何愁不丰盈?百姓何愁不能安居乐业?戍卫边关的将士何愁无棉衣过冬?”
杨志远越说越慷慨激昂,沈江霖的所作所为,他的政治理念,都是杨志远心中渴望想做,却又做不到的,此刻能在朝堂上为他摇旗呐喊,才让杨志远觉得自己站在朝堂上是有价值的。
杨允功实在听不下去了,杨志远竟是要坚定站在沈江霖这一边,沈江霖现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他人虽不在朝堂上,但是他做的就是变法之事!
杨允功的眼光非同一般,旁人还以为沈江霖只是想要功绩好尽快回京,但是杨允功已经抽丝剥茧,看到了这件事的本质。
然而,变法是那么好变的?
古往今来,那么多变法,有谁成功了?成功了后,有谁得到了好下场了?
其他事情也便算了,杨志远居然胆子大到这些事也敢掺和,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杨少卿的话实在是太过大言不惭了,太祖定下的税法,岂容说变就变?这是我们大周朝的基石、是国之重柱!如今只是河阳县一地略有成就,且还只是短时间之内的成果,若是后续不尽人意应当如何?还推广全国,若有差池,为害的可是全天下的百姓!这又谁能担待得起?”
杨允功直接在朝堂上向亲孙子开炮,而杨志远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惊慌之色,反而奇异地露出了一抹笑容来。
他终于,和他祖父有了平等对话的机会。
在朝堂上,没有爷孙,只有杨少卿和杨首辅。
“首辅大人,下官愿意以项上人头替小沈大人作保,小沈大人一片公心,定然能够在实践中摸索出最适合大周的道路!大周国库连年赤字、所入税银连年减少,变革之势迫在眉睫,若是人人守成、人人不思进取,那么大周国力每况愈下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穷则变、变则通,想来首辅大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杨允功被杨志远气的一个倒仰!
第190章
紧接着, 谢识玄、秦之况、陶云亭、梁尧臣、冯会龙等人逐一出列,为沈江霖站台说话。
随着出列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本来和沈江霖并无关系的官员, 有些人也站了出来。
他们是朝堂中的中立派,虽然不起眼, 平日也很少发言参与,但是只要有眼去看、有良知去评判,便也知道, 沈江霖做的事情, 绝对是对这个国家有利。
财政上的吃紧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从大周朝建国之初到如今, 国库里就没有富裕过,这两年还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可是稍微有点忧患意识的官员其实都明白, 这般寅吃卯粮的国库,若是遇到了大灾年,那么很容易酝酿出灾祸来。
如今沈江霖未雨绸缪,开始想办法处理此事, 哪怕会损失一点他们的利益, 为了大周天下和百姓, 又有何相干?
不是每一个人都栈恋权位、死抓着手里的利益不放的, 上一次之所以没有那么多人站出来为沈江霖说话, 一是担心杨党的打击报复,二是沈江霖个人虽然惊才绝艳, 但是于大周江山而言,多一个沈江霖不多,少一个沈江霖不少。
那个时候的沈江霖, 在众人的印象中,还只是停留在六元及第的天才以及皇帝面前的红人这样的角色。
而现在的沈江霖,是真正在为国为民,是在一片漆黑的道路上踽踽独行的前行者。
他们纵使无法紧随他的脚步一起行动,但是给他照亮一两个火把的能力还是有的。
举朝之中,竟然有四分之一的人都站了出来,支持杨志远和唐云翼。
杜凝章见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了,又看了一眼气的说不出话来的杨允功,心中简直是乐开了花——杨允功啊杨允功,纵横官场这么多年,竟然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刻,被亲孙子这般不留情面的反驳,实在是足够难堪啊!
杜凝章和杨允功斗了这么多年,还第一次看到杨允功这么吃瘪,心里大为畅快。
其实杜凝章对沈江霖的诸多做法同样并不赞同,但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再说了,沈江云等人既然说有把握将杨允功拉下马,将他拱上首辅之位,那么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杜凝章笑呵呵地站了出来,发言定调:“陛下,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大周需要新鲜的血液,我们这些老家伙久居中枢,虽然每天都要审阅各种地方上的奏折,但是到底没有深入地方久矣。既然沈江霖在云南之地颇有建树,百姓得益、朝廷得益,我们又有什么好阻拦的呢?就让他们这些年轻人放开手脚去干,云南之地嘛,只要不涉及到军政,随便他们折腾便是。”
杜凝章这话是十分有分量的。
一来他是内阁次辅,地位仅次于杨允功;二来,杜凝章说的那些可谓是堵死了杨派人的话头。
杜凝章政斗经验丰富,若是杨派之人继续纠缠,那就是看不得朝廷好,看不得百姓好,只为了自己的利益,罔顾其他,哪怕事实确实如此,又有谁敢说出来?
况且,杜凝章在朝堂之上经营多年,他一发话,又有许多朝臣站出来应和,一时间,声势完全压倒了杨派官员。
周承翊见此情况,心中满意,立即下令宣布让沈江霖以临安府为试点进行改革,在临安府的所有动向都要汇报中央,直接上达天听,随时调整策略,以三年之期为约,看三年后临安府的变化。
力挺沈江霖的人都长松了一口气,他们终于取得了暂时性的胜利。
当这封信件快马加鞭送到临安府的时候,沈江霖正在自己的府邸中观景品茗。
章文鼎在临安府有一座三进的大宅院,就在府衙后面的那条街上,进出极为方便,宅院修建精巧,章文鼎被查抄家产后,沈江霖便以极低的价格将其收入囊中,也算是在临安府有了自己的家。
今日下雨,雨水顺着屋檐落下,眼前是一片雨帘,沈江霖跪坐在静室的蒲团上,正在专心烹茶,静室大门敞开,下三级台阶后便是一处小小的水塘,青苔爬满假山,雨水滴落到水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眼前氤氲出袅袅水汽,在这里仿佛可以抛却所有的烦恼,只听到耳边的茶水咕噜冒泡的声音。
这是沈江霖放松自己的方式,每每这个时候,无人会来打扰沈江霖,只要不是十万火急之事,都会在堂前静候。
而此时,静室里间的门被打开,沈江霖蹙眉抬起头,见是谢静殊,才露出了笑容来:“如此匆忙,可是大哥来信了?”
谢静殊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自从章文鼎被押解回京后,他们都在盼着这一封信,谢静殊更是日夜悬心,当时最开始提出扳倒章文鼎主意的人是她,若是结果并非她所预料的那样,那她可就害了沈江霖了。
相比于谢静殊的紧张万分,沈江霖却淡定的多,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将一撮茶叶加入沸水中,温和地笑道:“我手弄脏了,劳烦夫人帮我念一下信了。”
谢静殊咽了口口水,手指有些颤抖地将信纸从信封中取出来,展开信件,开始认真念了起来。
当谢静姝念到“陛下圣明,特令二弟以新法变革临安府,三年为期,再定国策”时,谢静姝忍不住哽咽了,深吸了几口气,才断断续续将这封信给念完了。
信件念完了,谢静姝的心也安定了,她跪坐在沈江霖的对面,面上已经滚落了泪来:“夫君,你的付出没有白费,这一回,你总算扳回一局了。”
沈江霖被贬谪入云南的时候,谢静姝一路相陪,十分清楚沈江霖经历了多少困苦磨难,才成就了今日的局面。
而变法一事,本身若是没有得到中枢的认可,就会变成违背律法之案,沈江霖在这两者之间游走,哪怕谢静姝倾尽全力相帮,仍旧日日提心吊胆,生怕朝廷再一次翻脸无情。
好在,这一次沈江霖得到了认可;好在,沈江霖并非孤军奋战。
沈江霖轻柔地用帕子给谢静姝擦拭掉了脸上的泪珠,将第一杯茶推给了她,笑着纠正道:“并非是我扳回了一局,而是我们。”
“从今往后,临安府这片天地,任我们施为,我们大可放开手脚去做了。”
谢静姝重重地点头!
临安府的香皂工坊已经建起,各种酒楼、茶肆、客栈拔地而起,整个云南的商人在听到沈江霖任驾临安时,俱都涌了过来,临安府内的地皮变得越来越贵,因为所有人都有一个信念——沈江霖走到哪里,就会为哪里带来巨额的财富。
同时,临安府内沈江霖已经开始准备编整皇家第一运输集团,各种章程已经定下,只剩下朝廷正式下令了,而这个运输集团将会由中枢朝廷和地方政府以及民间商人团体共同出资,不仅仅是配合陆上运输,更会涉及海外贸易,配合着越加繁盛的工业发展,这家运输集团的出现,定会大放异彩。
沈江霖的计划已经正式开始运转起来了,他们需要做的,便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直到那个未来到来。
“当”的一声,两个茶盏相碰到一起,夫妻二人相视而笑,一同静看庭前雨落,享受这一刻的欢愉美好。
第191章
三年后。
开明六年, 沈江霖任临安府知府的第三年,任期将满,朝廷传召沈江霖回京述职, 对其论功行赏。
谢静姝两年前育有一子,取名沈谦和, 小名元宝,如今刚刚两岁,长得玉雪可爱、粉雕玉琢, 和沈江霖小时候如出一辙。
晨曦照进“四水塘”的卧房内, 谢静姝以为孩子还在睡觉,一边替沈江霖整理官袍, 一边轻声叮嘱他回京路上要注意安全、抵达京城后帮她将一些土仪带回谢府,分给哪房的谁谁谁云云。
今日就要启程, 谢静姝早就将行李和随行人员都帮沈江霖打理好了, 夫妻二人相处这么多年,沈江霖再没有不放心的。
沈江霖握住了谢静姝的双手,又拉近她,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谢静姝也紧紧地搂住了沈江霖的腰, 二十六岁的沈江霖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面容俊朗、手握大权, 万里挑一的人中之龙说的便是沈江霖这般的人物, 但是成亲多年,沈江霖只守着谢静姝一人, 从无二心。
然而,这还不是沈江霖对她最好的地方,成婚八载, 沈江霖从来没有对她发过一次火,她想做什么事情,沈江霖都是鼓励她、支持她、称赞她。
谢静姝一直牢牢记着沈江霖对她说的那句“做你自己。”
在沈江霖的呵护下,谢静姝感觉到自己已经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曾经想要成为的那个梦中的自己,她如今可以自信对人说出自己的观点,可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话,甚至这些年来,她不仅仅开设“慈幼堂”,建立就业流动部,还收了十八名亲传弟子,为了教育大业,著书立说,笔耕不辍。
谢静姝对沈江霖绝非单纯的男女之爱,更夹杂着感恩、敬仰之情,在岁月的洗礼下,两人的命运紧紧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早点回来。”谢静姝依依不舍,更担心到了京城朝堂上还有波折。
沈江霖却是胸有成竹,大哥在京中已经坐到了当年父亲的官职,成为了新的一部之长,四品太常寺卿。
有些人觉得,以沈江云的爵位,在如此年纪,受封他父亲当年的官职,也是题中应有之义,然而,和沈锐绝不相同的是,沈江云的四品之位,让他在朝堂之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同时,更是他展露头角的起点,绝非政治生涯的终局。
杨允功去年已经告老退位,杨志远在杨允功退位之年,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编了杨派人员,成为了杨氏家族之中新一任的族长。
新首辅杜凝章为了兑现当年的诺言,自然要彻底站在改革派一方,毕竟如今支持杜凝章的官员大多来自改革派,哪怕杜凝章心有不愿,也已经被架在那里了,再无更改的可能性。
沈氏宗族里面,这几年又多了好几个中举、中进士的人才,继续散落各个地方,沈季友如今任户部郎中之职同时兼任税务改制局局长,沈江云的几位同窗都已过而立之年,好几个在朝中占据关键位置,他们的势力无人敢小觑了去。
而沈江霖在云南做出来的功绩,更是十分惊人,沈江霖的新政政策不仅仅只在临安府一地展开,事实上泰半云南之府都已经开始实施沈江霖的新政,因为沈江霖已经用一次又一次的事实告诉所有人,他能带领百姓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
老百姓不管你是什么新政旧政,只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就是好政。
云南之地的税入已经可以比肩江南各地,成为了大周朝新的税入增长点,并且以每一年都快速翻倍的速度在增长,这让原本还持反对意见的臣子更加没有办法去阻挠,甚至沈江云在其中还采用分而化之的办法,拉拢了其中的几个“刺头”,带着他们投资入股云南的产业链,吃到甜头后,那些人总算在朝堂上静默了下来,而沈江云没带着他们玩的几个,则是直接被打压到了角落里。
随着教育改革的深入,云南之地人才井喷,去年开始,云南一地考中的秀才数量就已经突破了过去五年的总和之数,除了科举人才外,云南一地还涌现出了许多技术型、科技型人才,临安府的就业流动部每年设立巨额奖金,评选云南十大杰出贡献奖,除了奖章的荣誉、官府的承认,还实打实地奖励了很多人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银,每一年的评选都成了所有云南当地百姓最津津乐道的事情。
毕竟这十个获奖者,不仅仅有那些读书人,还有很多出自于一些地位低下的匠人、农民、商贩,他们或是改良了他们这个行业领域的技术,使得整个行业都有飞跃式的进步,或是贡献了自己家族的不传秘法,总之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而且每一个杰出贡献奖的颁发,都确确实实让许许多多的人受益,这更加促进了整个云南地区的繁荣昌盛。
沈江霖这一回回京述职,周承翊给他的密信中已经提及,会让他升任云南巡抚。
云南巡抚是整个云南文官体系中的最高官职,统领民政和监察要务,甚至还能插手边防要事,是名副其实的最高权力者。
云南巡抚是从二品的高官,以沈江霖这个年纪以及从知府直接升任巡抚的跳跃式升迁,在大周历史上绝无仅有,但沈江霖的功绩出任这个巡抚之位,朝野上下无人敢有置喙。
“安心和元宝等我回来,这些年,辛苦你了。”沈江霖紧紧握了握谢静姝的双手,要在云南之地开创如此局面,没有谢静姝的支持和稳定住他的大后方,他根本不可能进行地如此顺利。